9.走私
噔————
橘色的火星照亮了碧绿的眼瞳，红色的光点在对面的集装箱上如鬼魅般四处游走，宛若来自冥界的渔火，试图将生者引入死之国度。文森特·阿尔克特摁住跌宕起伏的胸口，不断做着深呼吸，吹出的白气才刚一露头，就被划破空气的某种物体撕成了碎片，脚边的雪白绒毯随即留下了一个拇指大的黑洞。
“还剩多少人？”
倚靠着冰凉的集装箱，文森特朝蹲在一旁的神族士兵询问道，夹杂着寒气的海风呜呜袭来，潜入领口的雪粉令他不由地缩起了脖子。
“加上中尉您和我......”
目光转向不远处蹲伏于阴影处的几名士兵，这位看上去较为年长的神族咬了咬牙，
“还有三名负责援助的炮术使......”
前锋已经全灭了吗？借着眼角的余光，暗淡的血迹不觉已将触手伸出了数米，倒在前方道路上的遗体正燃烧血液的最后一点热量，以抵抗寒流的侵蚀。
看样子对方装备了热量探测仪，这边用作障眼法的隐身魔法也变得毫无意义了，那几具未寒的尸骨就是对魔法过于自信所招致的结果。
“就只剩我们五个了。”
“不，”
当即否认了士兵的话，文森特的视线落在了旁边抱膝而坐，沉默不语的女孩。她头顶那珊瑚状的犄角为其与队伍的人们划开了明显的界线，体型与小银相比还要娇小，凛冽的寒气从勉强称之为衣物的破布裂口鱼贯而入，虽然轻薄的嘴唇因水分不足而干裂，但不知是在忍耐还是因为体能优势，女孩并没有因寒冷而打哆嗦。
“还有一人。”
“可是失去了主人的龙不好使啊。”
是否能够使用。在多米利昂的大部分人眼里，这就是判断一头龙价值的基准。她们是物品，是武器，没有人使用的道具怎么会动呢？
文森特无法否认士兵的说法。因为刚才乘坐飞龙的士兵被对面的狙击手击毙后，化作人形的龙女就像失去操控者的人偶一样，纹丝不动地如同死尸般坐在那里，放大的瞳孔不知看向何方，倒映于其上的只有银白的雪毯。
本来是对螺旋天体货运码头的走私渠道进行清查，不想却遭到了走私者的突然袭击，在对方狙击火力的压制下，失去制空的术者还未来得及咏唱完毕，就被锁定的目标击毙了，十来人的队伍转瞬就剩下了寥寥数人。
从枪击的轨迹判断，走私者所处的位置是距离数百米远，停靠在岸边的小货船。仅仅是走私魔石的话，根本不需要持有此等火力的武器，这加重了文森特对所运货物的怀疑之余，更激起了他一探究竟的决心。
“这得取决于她本人。”
“诶？”
果然龙族的地位是没那么容易被人权宣言所撼动吗？沐浴在士兵奇异的目光下，文森特以对待一名女性应有的姿势，在女孩面前单膝跪下。
“请问小姐你的名字是？”
沉默的人偶终于有了反应，抬起的沾满泥污的小脸却写满了茫然，仿佛没能理解文森特的问话。
没有名字吗？不过从这不成样子的衣着和卫生情况来看，恐怕原主人也没有给予其作为“人”的待遇吧。
“那么我叫你小爱行不？”
不同于“你”、“那只”、“她”等人称代词，只属于一个人的名字。
轻微地点了点头，被唤作小爱的龙女没有表现出感情的波纹，可能对于她而言，只是获得了新的代号罢了，但即使是自我满足也好，文森特还是坚信自己的做法是对的。
“好的，就这么决定了。接下来你们就按我说的去做。”
............
被染成绿色的瞄准镜在集装箱构成的钢铁森林中探索着，数具已失去行动能力的白色肉块正随着时间推移，逐渐褪去附着于其上的颜色，悄然隐没在周遭的绿地中。
还剩五个人和一头龙。
即便发现被狙击了，还是大刺刺地跑到大路上咏唱魔法，明显是没有相关经验的队伍，估计是没料到会受到这般打击吧。
如果无法击退多米利昂的士兵，就要引爆船上的炸药，玉石俱焚。狙击手摸了摸揣在怀里的红色按钮，心底暗暗地松了口气，看样子可以平安无事地把货物运走了。
只要击穿仅剩的白色肉块，寒风中的蹲守就能告一段落，猎人的准星饥渴地逡巡于所有目标可能出现的位置间。
白色、白色、白色在哪里？
也许人生中没有比现在更焦躁的时刻了，脑海里只剩下了击杀猎物的念头。
啊！出现了！
正当狙击手舔着嘴唇准备扣动扳机之际————
嗯？数量不对啊，不是只有五匹吗？等等，绿色的视野正在被染白！
下意识地把眼睛从瞄准镜移开，暗色的光芒令未能习惯过来的双目疼得发麻，映入眼帘的是集装箱间不断爆破的紫色光球，其中还时有白亮的闪光穿梭。
干！利用攻击魔法产生的热量扰乱了夜视仪的视野吗？
雕虫小技！不用夜视仪也罢！只要一冒头就干掉你！反正没多少个人！
褪去了夜视仪的视野如切换幻灯片那样，一瞬覆盖上了清冷的银白。得益于对方魔法点燃的光亮，夜幕的掩护同时亦失去了功效，狙击手对自己的肉眼视力充满了信心。
诚然，要在鳞次栉比的集装箱中寻找目标并不是易事，但金发的半精灵很快就进入了狙击手的捕捉网，如今他穿梭于钢铁森林的矫健身姿对于捕猎者来说，与被猛禽锁定的土拨鼠别无二致。
居然怀里还抱了一个小女孩，这是对我射击能力的嘲讽吗？扣下扳机的同时，轻微的后坐力透过肩膀传至全身，着弹点闪现出微弱的火光，猎物前进的脚步并未停下，反如跳蚤一样翻到了对面的集装箱上。
半自动步枪射击的清脆响声接连不断，然而狡猾的半精灵在这复杂的地形里竟如履平地，他时而跳跃至集装箱顶部，时而利用风魔法附着于箱子的侧面，像讨厌的老鼠，刚被锁定就钻入了角落的暗影中。
可恶！可恶！可恶！怎么就是打不中！
弹夹里的子弹正随着射击的次数逐渐减少，狙击手失去冷静是件致命的事，但当事人似乎已经不在乎了，毕竟专业狙击手的骄傲打一开始就不存在，架在肩上的枪也只是用完即弃的道具，既非出生入死的同伴，亦非细心呵护的恋人。
不知何时，异于半自动步枪的枪声灌入耳膜，船下火光通明，那是机枪开火时独有的喧嚣，猎物竟在自己未察觉的当儿闯入了最后的防线。
猎杀的工作结束了，仅凭一人侵入如此密集的火力网，无异于飞蛾扑火，很快下面就会多出两具，不，一具死尸吧。或许那个女孩能活下来，不过到底是死去还是被抓，哪方的运气算好就难说了。
接下来只要干掉乱扔魔法的人，这场闹剧就算结束了。
这么想的，除了开始松懈的狙击手，还有一个人，那便是现在沐浴在枪林弹雨下的文森特·阿尔克特。
按常理来讲若非像琴恩那样超越常识的存在，蒙头蒙脑地胡乱突击只会迎来通往天国的首班车，文森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那份冬日里的温暖，与现在的自己一样，急促的心跳是生命火烛燃烧正旺的证明。
“害怕吗？”
“有点。”
开口说话了，小爱的反应令文森特的内心浮起了一丝欣慰，为了回应她的信赖，他拼命抑制住紧张的情绪。
“那么就按计划那样。能做到吗？”
“给我三秒的时间。”
小爱是明白的，当下的情况是做不到也要去试。不过她却没有为此而犹豫，因为本能告诉她，背后值得交给这个把自己当作一个“人”的奇怪之士。
“好嘞，那么————”
从口袋里摸出几枚冰魔石，文森特完成了心中的读秒，闪烁着青蓝之光的魔石被抛到了对方火力中心的半空。
不同的魔石不能混搭着使用，会使用魔法的种族无法操控MS，这是常识，因为异种的魔法相互碰撞容易发生爆炸。
就像点燃导火索，受到了风魔法刺激的冰魔石还未落地，即化作了威力强大的手雷。刹那间青光乍现，纷飞的冰针如同扑面而来的箭雨，以倾盆之势倾泻而下。一时间，枪击声被惨叫声所覆盖，突如其来的爆击宛若势不可挡的洪水，将抵抗之人逼至了掩体之下。
也就数秒的空档，原先火力网的位置出现了龙族女孩的身影，然而现在所有人的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。不，应该是没有注意的余力，但这对于文森特的计划已经是绰绰有余了。
数十米的距离，盲狙都可以命中的程度，只要架起枪扫射足矣，只可惜狙击手未能做到，因为其瞬间就被掀起的飓风吹飞了。从背部传来的冲击挤出了肺部的空气，明灭的视野里，拍打着双翅，深红的巨体正在肆意蹂躏着船下的同伴，鞭子一样的尾巴仿佛鸡毛掸子，轻轻一扫，人体就像灰尘那样被卷走了。
完蛋了，只是一时的大意与疏忽，竟遭致了团灭的结局。意识到这点的狙击手颤抖着将手伸向滚至栏杆边上的遥控器——————
啪叽————
清脆的碎裂声传入耳际，闪着黑光的皮靴下，遥控器的碎片若玻璃的渣滓，爆散而开。
“果然是你们吗？”
同样的把戏不会得逞的，Innovadora。
数分钟前的猎物，已经以猎人的目光睥睨着匍匐在地的狙击手。
......
哐呲——————
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哀嚎，厚重的铁门被从外侧打开了，夺门而出的白雾在文森特的衣物上洒了一层晶莹的珠帘，扑鼻而来是一阵强烈的塑胶与药水味。
镇压了反抗的Innovadora成员后，一行人果然在船上找到了事先设置的炸弹，在排除可以想到的所有隐患后，这扇位于舱底的铁门便成为了本次搜查工作的终点。
魔石的话需要冷藏吗？据琉娜提供的情报，走私的主体是流通于多米利昂和索蒂雷吉欧的魔石，然而借着铁门背后仓库里暗淡的灯光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排排长条状的密封胶袋。
“不舒服，好冷......”
执意要跟过来的小爱抱着胳膊哆嗦道。龙族有着出色的抗寒能力，外面的温度比起船舱内可是低得多，为何会觉得冷呢？
意识到不对劲的文森特立即警觉起来。寒由心生，身为半精灵而享受着一定的自然庇护的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，这个房间里的货物可能危险到足以让龙族颤抖。
示意小爱退后，文森特在队员光魔法的照耀下，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飘散着令人眩晕的异味的空间，向离门口最近的塑胶袋凑了过去。
这是魔石？更不如说是人形，凹凸有致的塑胶皮仿佛能看见浮起的人脸，简直就像......涵碧的双瞳上下打量着，不详的预感在周身游走，文森特在手上覆盖了防护魔法，警惕地朝胶袋的拉链伸了过去。
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！
拉链被拉下的瞬间，震动耳膜的哀鸣完全盖过了拉链的摩擦声，那是由跟在身后的女队员发出的，然而没有人去指责她的失态，毕竟大家的脸都因震惊、愤怒与悲伤而扭曲，甚至有人反复念叨着“女神啊，请原谅我们吧。”
虽然没有女神的信仰，但是文森特却能够理解队员们失常的原因，毕竟胶袋里的“货物”对于多米利昂的原住民来说，就是天大的冒渎。
女神赋予了我等高贵的灵魂与肉体，即便死亡也要还予女神的土地。
仿佛在讽刺多米利昂人的信仰，胶袋打开的一角，清白如雪枝的细长耳尖在光魔法的映照下，显得越发孤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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